9月14日傍晚的杭州中泰基地，有場雨但不算大，2025年中青賽U13決賽次回合落幕。冠軍的名字有些意外，是恒大足校隊。一個可能很快會消失的隊名。

自因2萬億債務問題暴雷以來，“恒大”二字已經在很多場合政治不正確。但不包括孩子們在終場哨響后敞亮、無邪、肆意揮舞著“校旗”的時候。

基地球場看臺上坐滿了主隊球迷。浙江足球俱樂部用心良苦，組織超過1000名球迷現場觀賽，以此讓參加中青賽決賽的孩子們提前感受職業文化。

一側球門后站著幾十位穿紅色衣服的人，一部分是恒大足校球員家長，另一部分是廣州隊球迷“殘部”。這些人來自廣州、西安、上海、常州……他們還在堅持用“廣州隊”三個字為孩子們加油，氛圍有點凄涼——這個詞可能不太精確，但也沒有更合適的詞了。

恒大集團已進入債權清算的最后階段。廣州足球俱樂部被有關部門以背負巨額債務為由取消了職業聯賽參賽資格。恒大足校已經失去最直接的職業通道及平臺。現在很多人聽到“恒大足校”四個字時的第一反應是“竟然還沒解散？”

所以這群13歲的孩子是在四面楚歌中拿到的冠軍。

樂觀是很重要的。賽前，有球員家長在圍欄上掛了一副橫幅“稚虎藏林等風起”。奪冠后又有人在場邊拉起了另一張橫幅：“欣賞的請追隨，歡迎加入恒大足校。”

這個冠軍是最好的招生廣告。但這也不只是招生廣告。如果你了解完恒大足校的近況，能更理解這個冠軍的意義。

2021年暑假，足校突然接到已經暴雷的恒大集團通知：從新學期開始，集團不再對足校輸血，足校要自己養自己，自負盈虧。足校管理層做的第一件事是通知教職工和學員，開學日期從九月推遲到十月，然后在開學前完成裁員工作。

此前恒大足校有超過1000名學生，近200名教練，近300名老師及教職工。裁員后，近4年，足校每個年齡段只剩1支25人的隊伍，總共只剩300多名球員，30多名教練，70多名老師。

足校最鼎盛的時候不只表現在有多少人次進入各級國字號，更在離學校門口最近的那條路上有很多餐館，家長們常在那里聚集，有陪讀的家長甚至在那里開店，生意興隆。現在都蕭條了。

足校實則跟廣州隊一樣已成孤島，但兩者又在某種層面相互依存。廣州隊窮得只能用足校的球員，足校則把廣州隊的平臺視作招生的招牌和學員未來的重要出路。在時任足校校長劉倩兼任廣州足球俱樂部董事長之后，這種關系更明顯。

縮減規模后的恒大足校，把一半校區租給一所民辦高中，每年收取2000多萬的租賃費用以此維護足校運營。疫情期間，劉倩又竭力從中國足協拉來各項青少年賽事，通過收取承辦賽事費用，一年有幾百萬進賬（所以劉倩一直說中國足協并沒有不支持足校和廣州隊）。

依靠上述兩項收入，足校還在咬牙堅持走精英培訓模式。學校日常支出除了教職工的工資（2021年夏天之后已降薪30%）和孩子們的生活開銷，還有球隊外出比賽經費。以U13為例，中青賽半決賽、決賽的客場費用加起來，近20萬。每個年齡段每年外出比賽費用需要支出近100萬。

這幾年也不斷有球員和家長主動選擇離開。

剛奪冠的這支2012年齡段的恒大足校U13，本是另一批傳說中更強的隊員，但那批隊員陸續被深圳方面挖走，2022年7月足校被迫再組了這支新的2012年齡段隊伍。這批新隊員以省內生源為主，比如右后衛2號劉振晞，在富力足校解散后轉投了恒大足校。也有外省生源，在決賽中發揮神勇的門將杜鑫是廈門孩子，被足校的球探體系挖到。

從這個角度來講，這批球員能拿到中青賽冠軍是奇跡。主教練朱利偉在足校干了10多年的助教，各個年齡段梯隊都待過，最近剛剛轉正成U13主帥。當然這個故事也很好，尤其在他被冠軍孩子們拋向空中的時候，一名年輕基層教練多年的堅持和付出獲得了回報。賽后他站在場邊回答了記者的很多問題，我最記得的是這句話，他說：“足校這幾年確實遇到了很多困難，但大家的狼性沒有丟。”

我驚訝的是“狼性”這個一度經常出現在恒大足球各類宣傳稿件里的詞，似乎并沒有隨著許家印的落魄而消失。

事實證明，恒大足校并不是一座空中樓閣。它的歷史沒有魯能足校、綠城青訓、崇明島那么久，但已然成了中國足球青訓最重要的版圖之一。足校梯隊總領隊黃傳宏指導告訴我，剛剛結束的第十五屆全運會U16男足賽事中，有超過30名球員出自恒大足校。

中青賽U13奪冠對恒大足校是一針強心劑，這是困難時期咬牙堅持的最佳回報。尤其對這批在恒大暴雷之后依然選擇恒大足校的學生家長而言更是如此。奪冠瞬間，有家長翻過廣告牌往里沖。那一刻我站在旁邊共情于他們，試圖用手機記錄下，但我也很快意識到了另一件事：這可能是“恒大”二字最后一次出現在全國冠軍的球衣上。

據我了解，隨著恒大集團的清算工作進入尾聲，恒大足校的所有權最早在年底將發生變更，接手的很可能是廣東省體育局，地方政府會直接主導足校的未來。

這可能眼下最好的結局。

這天在現場的幾個廣州隊球迷也在聊足校的未來。有人說足校高年齡段的球隊未來將組隊踢中冠，可能會得到一些球迷關注。有人還在琢磨恒大集團清算結束后，廣州足球俱樂部這個空殼會不會還存在，然后在未來某個時空等某個超級大老板充值激活。也有人說等足校改了名是不是就跟廣州隊徹底無關了。

殘念已經不重要。足校還能存活下去最重要。

（特約撰稿 豐臻）